名叫大葱的万年青

【李肖】Gestion du temps 5

【李肖】Gestion du temps 5

Franz Lizst/F.F.Chopin

In Time AU

接上文

  

五、

李斯特从没有这样讨厌钢铁铸成的高杆路灯。自从绞刑恢复以后,这些铸造优雅的怪物在他眼中就有了不那么优雅的比喻对象,可是如果要外出,他必须路过这一片钢铁森林。他郁郁地向司机抱怨,回答他的却是沉默,以及拥堵中此起彼伏的喇叭声。

  

拜访肖邦的住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这位钢琴家刚安顿下来不久,手头并不宽裕,但为了不受噪音困扰,他还是选择郊外在寸土寸金的位置置办了一间公寓。作旧的公寓不算宽敞,但很雅致。它的门前挂着一块木色的牌子,上面用粗体印着“肖邦先生不在家”。看到这一行字,大多来访大多就会失望而归,但如果你把它翻过来,会发现另一面上写有完全相同的内容。

  

公寓的主人喜欢深居简出的生活,成功的访客要不是特别得他青睐,就是自有一套入侵这个小房间的办法。李斯特不大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,或许兼而有之,短短数月的时间,他已经凭本事获得了这间密室的通行证。

  

在距离肖邦的公寓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花店,在郊区和高楼大厦交接的边缘。花店门庭深邃,像所有奢侈品商店一样有着暗沉沉采光,以及柜台上透出的幽微的、深橘黄色的光线。李斯特乘车路过它许多次,但未曾踏足其中。这次是第一次。他下车推开大门,在扑面而来的香气中眯起眼睛,好不容易找到了仅有的服务人员。那个人西装革履,正蜷缩在一盏昏暗的装饰灯下面,低头翻阅一份报纸。

  

李斯特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。在离他几尺远的玻璃花房里,那种紫色的花扎成几丛,彼此紧挨着,环绕着中间名贵的品种。他忽然有些担心它们作为点缀,和那些奇形怪状的玻璃容器一样,是非卖品。于是在说明来意以后,李斯特再三强调,他可以接受相对苛刻的价格。

  

“您说的是三色堇吧,我们不卖那种花。”店员翻阅着报纸,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。

  

“请您原谅一些艺术家的固执,那些花就在您的花房里,为什么不能出售呢?”李斯特对他微微躬身,报以他一贯的微笑。店员施舍给他一个眼神,不耐烦地摇摇头,动作粗鲁地把报纸移向了没被他影子挡住的桌面。总有一些人对于漂亮面孔和音乐艺术都不那么感兴趣。

  

李斯特有些尴尬,他站直身子,抱着手臂沉吟片刻,说道,“那么请为我扎一束它边上的玫瑰吧。让我想想,大约二十支左右?”

  

在店员打开玻璃门取花的时候,李斯特看向窗外:他来时乘坐的轿车停在路边,司机不耐烦地点着一支烟,后视镜上的阳光晃过他的眼睛。身后传来店员裁剪包装纸的声音,随后他扯出一截丝带,把它剪断——就在花束落成的刹那,李斯特窜到花房门前,拿出了那束他觊觎已久的花。

  

在他被拦住以前,他抓起了店员的手臂,不管他大声的喊叫——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粗话——像那些长久与筹码为伍的赌棍那样,他快速地翻转手腕,时间像金币一样丁零零地倾倒下去。

  

这些时间够付两束玫瑰了,店员吃惊地望着他。李斯特飞快地脱开那只手,把两个花束夹在胳膊底下,关上车门,扬长而去。

  

“您又干了什么。”司机在他不断的催促中抱怨,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追到马路上的店员,“上个月您要我送您和雨果先生去监狱看看,今天又想要我超速行驶。”

  

“我的朋友,我还想在这里生活,总之不会做什么违反法律的事情。”李斯特对他说,他想了一想,“或许我可以多加一些小费。”

  

市区的交通以及这个插曲让他比平时晚到了三十分钟。站在肖邦那间公寓的窗外,阵阵琴声和歌声从窗户里传来。李斯特抱着两束花站在门前,敲敲门,里面的琴声并没有立刻停止,他站在门前等候,心里祈祷肖邦在时间问题上不及他作曲十分之一的严谨。

  

天气有些热了,李斯特抱着花的手心很快汗湿了,他小幅度地搓一搓手套,忽然感到自己傻得离谱。我该怎么解释来意?我刚才打劫了一家花店?两束花会不会显得太亲密、太逾矩?一些愚蠢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奔涌不息。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,门打开了,随后昏沉的光线里露出一张脸,轮廓分明,并不是肖邦本人,而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位学生。

  

“您好。”那个人有一些外乡的口音,“您是——弗朗茨·李斯特先生。”

  

“您好。”李斯特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他的面容,忽然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,除了之前远远的一瞥,他们好像还在什么地方见过。他忍住心里的疑惑,把花换到同一边的臂弯里,对他伸出手,“我想我们碰过面,不久之前。”

  

那个人迟疑地点了点头,侧身请他进来:“您或许可以稍等一下,肖邦先生不在家。”

  

李斯特几乎立刻想起那块讽刺的牌子,这个人像个初学一门外语的口音使他忍俊不禁。弹琴的不是肖邦。为此,他的内心短暂地震动了一下,如果他用心地听了,这一点就太过显而易见了,那些粗糙的处理、不够圆滑的装饰音,轻易地暴露了演奏者的生疏。他怎么会如此心烦意乱,以至于无法分辨音乐的优劣?

  

李斯特走进门廊,暗淡的光线包裹了住他的身体,像一张古旧的毯子。光线里飞舞着细微的绒毛和飞尘,让这间公寓看起来很暖和,家具散发出阳光和松木混合的气味。会客室里站着几个他不认识的人,他们的眼神原本在交谈,现在都看向他,以及他手里的花束。李斯特礼貌地向他们致意,把两束花放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,摆放整齐。他抬起头,那些目光依旧环绕着他,探寻的、疑惑的、欲言又止的。没有人上前,也没有人表现出要同他说话的意愿。李斯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量,他呆立片刻,推开了右手边藏书室的门。

  

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看书,虽然这是他平时打发时间和疗愈自己的方法之一。好奇之火在他身体里燃烧。不多久,他听见外面轻柔的谈话转为一阵喧闹,肖邦回来了。他用李斯特听不懂的语言问了一句什么,没有人回答。随后是脚步声,琴凳移过地板的吱吱声,最终,钢琴响了起来。

  

李斯特从没有听过类似的旋律,激烈却又庄严,在沙龙当中,肖邦很少演奏前一种风格的曲子。他放下手里随便挑选的书,蹲在门边,从锁孔往外看去。

  

外面似乎多点了一盏灯,会客室变的更加明亮。人们在狭小的空间里跳舞,胳膊互相挽着,蓝紫色的小花别在他们外衣的胸口。那是一种相当激昂的舞蹈,每个人的脸颊都微微发红,舞步让脚下的地板震颤。肖邦坐在钢琴前演奏,透过锁孔,李斯特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背影。

  

李斯特睁大眼睛,他隐隐预感到什么,使得他不敢再继续看下去。我离他太近了,不论是他本人,还是他私人的生活。他这样想着,胆战心惊地坐回扶手椅里面。时间仿佛过了很久,又仿佛只有十多分钟,他手里的小说翻到了一百零二页,他却对故事毫无印象。烦躁之中,他把书翻回第一页打算从头看起,藏书室的门却开了。

  

“你怎么藏在这里,”肖邦说,“我们的聚会吵到你了吗?”

  

“没有关系。”他甚至没有发现钢琴声停下了。李斯特合上书,点点头,“如果你准许的话,我可以在藏书室里待到地老天荒。”

  

肖邦走近他,抽走他牢牢握在手里的小说,低下头笑了笑:“奇怪,弗朗茨·李斯特竟然没有成为一个文学家。”

  

“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,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——你看起来不相信,但事实就是如此。”李斯特不满地抿抿嘴唇,他从扶手椅里站起来,再一次觉得自己和肖邦的距离太近了。在他们一站一坐的时候还显得得体的空间,现在很是逼仄。“每天陪伴我的只有书本,当然还有钢琴,但我不会花很多时间在练习上。我靠文学理解音乐。”

  

肖邦略带嘲讽地后退一步,站直身体,挥挥手里的书说:“你还记得你推荐给我的那个学生吗。你在课上要求他'阅读音乐',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不演奏的情况下弄明白一首曲子。这让他痛苦不堪。”

  

李斯特习惯了他略带嘲讽的评论,小声反驳道:“这不是天分,只需要一点点练习。”

  

他的话音未落,就看见那位学生走进门来,和肖邦熟络地交谈了几句。这个年轻男人比肖邦高大一些,他的到来让狭小的藏书室显得更加拥挤。他们在说那种李斯特听不懂的语言,或许是家乡话,在交谈的间隙,肖邦看了他一眼,转过头对来人小声说了什么,两个人纷纷大笑起来。随后那个人走到李斯特面前,对他伸出手:“提图斯,提图斯·沃伊切科夫斯基。我是弗里德里克的朋友,并不在他那儿学琴,他从小就是这样,太喜欢开玩笑了——谢谢您带来的花束。”

  

“弗朗茨·李斯特。我和肖邦从事相同的事业。”

  

提图斯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,和他拥抱了一下。他和肖邦完全是两样的人,李斯特想,提图斯看起来肯定坚决而外向,那双眼睛不完全属于一个艺术家,里面有更加果敢锐利的光芒,又一次让李斯特感到熟悉。他们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面,李斯特心里想,或许是哪里的沙龙吧。

  

“弗朗茨,真没想到,那两束花是你带来的。你怎么什么也不对我说。”肖邦在一旁说,“过来。”

  

等到提图斯放开他,肖邦等不及似的,快步走上前,他不由分说地握住李斯特的手腕。那双手让李斯特战栗了一下,肖邦的手指冰冷而柔韧,指甲平整。完全是一只钢琴家的手。等李斯特回过神,他花出去的时间已经回到了账户。

  

“嘿。那是礼物。”李斯特惊讶地说道,“弗里德里克,你这样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。”

  

肖邦解开袖口的纽扣,把衬衫向上卷起,露出手臂上淡银色的时间。他的手臂也和他整个人一样纤细苍白,筋络分明,像已经死去的灵魂才有的形状。“你不必那样破费,鲜花太贵重了。毕竟你不情愿被人称作老师,我却有很多学生。他们中的一些完全可以承担不菲的价格。”

  

可是我希望你把我当作完全的、亲密的朋友。李斯特的嘴唇颤动了一下,他没有说出这句话。提图斯拍拍他的肩膀:“你既然知道要带三色堇给肖邦,也应该了解他的为人,他不喜欢对别人有所亏欠。”

  

肖邦把那本小说搁置在书架上,向门外走去。提图斯紧随其后,又转过身邀请李斯特:“来外面跳一曲吧,我来拉小提琴。李斯特先生,您自己就是顶尖的音乐家,有很多机会听到钢琴演奏,偶尔换一种乐器听听也不是坏事。”

  

李斯特摇摇头:“不了先生,我更乐意坐在这里。”

  

“弗朗茨,你不来吗。”肖邦在门口喊道,“或许除了等待,我们可以做得更多。”

  

李斯特笑起来,外面渗透进来的、热闹的氛围让他的眼前微微模糊。“弗里德里克,谢谢你记得我的话,但我——”他停顿了一下,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了身边热情的邀请,“我不能跳这样的舞蹈,太激烈了,我甚至连徒步旅行都不太擅长。”

  

肖邦耸耸肩,拍拍他的手臂。“好吧,”他对提图斯说,“别为难他了,这个人和我一样不擅长运动。”说完又转向他,看着他的眼睛解围道:“人并不需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被称为勇敢,不是吗。”

  

李斯特吸了一口气,没有说话。肖邦似乎在等他的回答。他们都在这一刻出乎意料地愣住了。片刻以后肖邦笑了笑,再次近身拍拍他的手臂:“你有一双很好看的蓝眼睛。”

  

他又看了李斯特一眼,转身去往外间。李斯特僵硬地站在原地。在昏暗的光线中,肖邦的眼睛透出浅浅的蓝色,像某种牵牛花的花瓣那样轻盈,之前矜持而又无情的灰色隐去了。就像在私下和在公众面前,他本人是如此地不同。

  

李斯特几乎在刹那间就为自己刚才的决定后悔起来。天啊,他恍惚地想,如果他亲自邀请我跳一支舞,我一定会爱上他的。

  

  

TBC

  越来越搞不懂老福特的排版了!

  

评论(5)

热度(39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